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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寫了一篇文章——“黑暗城市”，講我把一座城市核心區(qū)域的景觀燈光都拆除了，當城市一瞬間陷入相對的“黑暗”時，我有點沾沾自喜。那時候我還信心滿滿，覺得自己有辦法將一座花里胡哨的旅游城市改變?yōu)橐蛔?#8220;靜心清新”的古典城市，我就像一個畫師一樣，可以在黑暗的畫布上涂上色彩，點染勾劃，肆意揮灑。什么謝赫的“六法”——氣韻生動、骨法用筆、隨類賦彩、應物象形......。后來才知道這些想法盡是扯淡，真要在一個以空間為黑底的錯綜復雜背景上作畫，那個大尺度的比例、呼應、主次、梯度等等騰挪閃移的難度遠遠超過了在繪畫上的方寸之間。而且很多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燈光的色彩和油彩是不同的，當你用燈光表現(xiàn)出來一件事物的特征時候，眩光卻涂抹不掉，這在繪畫中是不存在的。
中國的城市幾乎都是濱水而建，所以河兩岸的景觀一直都是當做觀景長廊來對待。又基于每年都不可避免的洪水原因，岸堤上的景觀也是經(jīng)常改建、擴建、美化、亮化。一個城市照明幾乎都是圍繞著濱水環(huán)境在做建設(shè)，這些已經(jīng)成為典型的城市范例。

圖注：這是一個平凡的照明世界。

圖注：不平凡的是它有歷史和傳承，還有一些創(chuàng)新在城市里面。

圖注：一座仿古廊橋，我想讓它靜謐下來，屋頂是黑暗的，而內(nèi)腔是光明的。
先來介紹一下泰寧，所有的介紹均出自于我個人的印象，主觀又得體（竊以為）。我認識一座城市是有一套基本辦法的，觀察一座城市猶如給人相面，都是可以通過直覺加經(jīng)驗來完成。曾國藩的《冰鑒》很有名，也是通過看人的言語、行動、舉止、做事條理和習慣來判斷一個人的優(yōu)劣。城市也如此，初始印象很重要，比如說到了一座城市看它的建筑風貌和街道脈絡(luò)，和你見過的很多城市一樣，沒有特質(zhì)，那這座城市就是一座平庸之城。我喜歡廈門就是因為廈門有特質(zhì)，不僅保留了很多老式的番仔樓和閩南古厝，還有很多現(xiàn)代仿建品，有那股子傳承感在里面。這就有意思了——你可以在高樓林立中體驗到城市文脈的延續(xù)，畢竟這和你過往的生活是不同的。你產(chǎn)生新鮮感，你就有好奇心，你就想多了解一下這個地方，這是城市揮發(fā)感知魅力的第一步。
泰寧就是這樣，我不是研究閩西城市發(fā)展史的人，我來這里做城市調(diào)研時在背巷里看到過一些夯土山墻，穿斗結(jié)構(gòu)、懸山屋頂?shù)哪痉孔樱肋@是從閩東到閩中都如此的建筑形式，這是歷史的本樣。城里面還有大量的青磚灰瓦建筑，這是贛派民居風格——長方形平面，院內(nèi)多天井，高峻的馬頭墻，層層疊疊，內(nèi)里的“三雕”很豐富，無疑和徽派建筑同源。這種房子是古時候富貴人家居住，和普通民居不同，顯示出來的建筑規(guī)制和等級，讓人知道泰寧在以前曾經(jīng)富甲，也是一個很繁華的地方。

圖注：為了調(diào)整好屋面的干凈程度，我們踩壞了很多瓦片，最后代價不菲才把它們維修好。
至于泰寧周邊的清流、將樂、建寧、順昌、沙縣等等，早已經(jīng)將城市弄得面目全非，失去歷史印記，個中原因在此略過。所以當泰寧還能保留如此多的歷史遺存時候，和周邊的城市對比就越發(fā)顯示占據(jù)了優(yōu)勢出來。
別人告訴我，十幾年前的泰寧古城比今天更大，更飽滿，更有質(zhì)感。我知道，在2000年福建開始經(jīng)濟大發(fā)展的時候，泰寧也和更多城市一樣，一夜之間就拆掉了眾多古色古香的老房子。所幸因為城中心的“尚書第”，這是一座原汁原味的，占地面積達四千多平米，原名“五福堂”。它是明代天啟年間兵部尚書加太子太師李春燁的宅邸，第三批全國文物保護單位，氣勢宏大，文獻繁錄，就是在整個南中國都是不可多見的明代建筑活化石?；诖?，圍繞著它的周邊老建筑才能僥幸保存下來，形成幾條很具特色的古巷，九舉巷——一巷九舉人；進士巷——一門四進士。這些構(gòu)成了古城框架，也是今天發(fā)展的基石。所以說城市也和人事代謝一樣，誰都說不清此時此刻我們做的事情在未來是否是正確。

圖注：一種色彩來照亮樹木，總是顯得單調(diào)很多。

圖注：我們將周圍的雜光控制下去，畫面看著好了許多。欄桿內(nèi)嵌燈具，用的還是比較巧妙。
圍繞著這片老城的是清一色的白色馬頭墻灰色瓦片的多層建筑，泰寧的城市色彩從夯土色到青磚色再到今天的白墻色，這經(jīng)歷了一個很大的認識轉(zhuǎn)變。當今天泰寧的一切新建或者過往建筑都改成白墻黛瓦時候，哪怕幾十層高的商業(yè)住宅也是這樣的形貌，城市整齊，色彩統(tǒng)一，卻還是有偏離歷史本來面目的感覺在里面。但是瑕不掩瑜，一座城市能有完整的視覺面貌也是殊為不易，已經(jīng)遠勝太多的混亂駁雜城市了。就在穿城而過的金溪流沙中，在遍植野鴨椿的奇異花香中，泰寧白云蒼狗，塵世悠悠。

圖注：岸線上有了色彩變化，是不是熱鬧了很多？
上述講了泰寧的基本面貌，我文初講的城市的核心景觀指的是這座城市中金溪河道景觀中從同心橋到東州橋一段不足四百米的短小區(qū)域。雖然不長卻是泰寧入城后，在沒有進入古城之前的第一眼初始印象。這是一個很平凡的景觀照明項目，平凡到我來寫這些文字都有堆砌之感?？蔀槭裁次乙獊砜偨Y(jié)這個小項目的得失利弊呢？正是因為這一類平凡項目才是今天照明行業(yè)的主流內(nèi)容。因小見大，也是要好好思考一下，怎么把一座平凡世界中的平凡景觀做出一定的特色和味道。
主要載體是兩座橋，一座三跨度的直梁橋，一座還是直梁橋，但是在其上又加蓋了一座古典形式的廊橋，就變成了一座規(guī)模巨大的廊橋公路橋。兩橋之間都是河堤岸，下一層是步道，上一層是綠植和樹木，再往上就是街道。北側(cè)名左賢路，南側(cè)名水南路。這其中北側(cè)因為靠近古城，又是商業(yè)店鋪林立，河岸上早在十幾年前就做了一組大型群雕，反映泰寧的從古至今傳說和故事。這些銅雕群栩栩如生，出自名家之手。還有銅牌坊，銅車馬，這是游客最為集中的地方。夏季的晚上最為熱鬧，無數(shù)孩子攀爬在雕塑上，鬧騰騰的，小城的親和味一下子充滿了平凡的世界。

圖注：老城門里面還應該有老故事。

圖注：青云籠罩著的現(xiàn)代氛圍。

圖注：銅牌樓，很多次都照不亮，我們還是比較好的體現(xiàn)了它。

圖注：借用路燈的燈桿，我們照亮了群組銅雕。

圖注：原有雕塑長期都不亮，這一次很好地借助周邊條件做了照明實施。COB燈具，防眩光還是做得比較好。雕塑本來就有時空代入感，這種光色更能觸動人的介入意識。
兩岸故事就是這么簡單，古城門、岸堤和欄桿、漫步道、橋梁、高大綠植、低矮灌木、框架結(jié)構(gòu)的亭閣建筑，再展開兩側(cè)就是現(xiàn)代的居民建筑，可以說特色性并不足。我們設(shè)計的第一任務其實是如何更好地規(guī)整它，梳理一下空間秩序，把所有的景觀歸納到一個舒適的光環(huán)境氛圍里。如果能出一些彩，那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圖注：水位漸退，城市靜謐。
如果這篇文章是在講述我是如何成功地完成了這次景觀照明設(shè)計工作，那是毫無意義的。寫是因為我想批判自己——面對這樣的空間場景我沒有做出新意，更沒有實現(xiàn)自己最初的設(shè)想，當然了投入的資金也是相當有限。雖然我認為好的設(shè)計可以彌補投資上的不足，但是資金又制約了設(shè)計的很多想法，這是雙刃劍。
這個設(shè)計過程中很多手段都落了俗套，最后能讓我感動的照明場景寥寥無幾。比如欄桿，最初我們并不想照亮，在步道上立了景觀燈桿，多向投射，我覺得用漫步道地面的光足以顯現(xiàn)出來岸堤水平線。最后發(fā)現(xiàn)如果欄桿是黑的，僅靠地面亮度根本是微乎其微。還是不得已將欄桿投亮，雖然我和別人做的不同的是將燈藏在了欄桿之間的縫隙里，還有一些光影的魅力與眩光的大部分控制。結(jié)果還是欄桿在亮著，形成岸線。比如兩岸樹木，我設(shè)想能做出剪影感，或者節(jié)奏感，而不是全體通亮。最好能在樹下地插投光，減少樹上的燈具數(shù)量。但是施工完畢還是將所有能見的樹木都做亮了——宛如綠色光墻。

圖注：燈光做的多嗎？多乎哉？

圖注：做亮岸堤，也能讓百姓休憩。
你會發(fā)現(xiàn)做亮這是夜景中最基本的沖動。我們不認同“亮”就等于“美”，但是暗區(qū)過多老百姓不會買賬。他們已經(jīng)習慣了更亮一點的環(huán)境中散步或者閑聊，他們認為夠亮才是夠好。而且不夠亮，遠觀視覺暗淡，好像施工方在偷工減料。本來最出彩的設(shè)計是老城門的照明構(gòu)思，我想用兩盞燈模擬出滄桑古舊氛圍，一盞朝外打，一盞打在洞口地面。這樣就像黃昏中老城門里有幾盞油燈在閃爍，周圍都是暗的，吸引著人們的目光注視。
但是如果洞口亮了，那么城堞怎么辦，整個城墻隱在黑暗中，周圍又沒有微光把墻稍微染一下，能讓人看清輪廓和形狀。不得已在城墻的一側(cè)又裝了一盞射燈斜向投光，在本來很干凈的墻面上多了一束光斑，雖然可以理解為在粗糙斑駁的墻面上體現(xiàn)了歷史厚重，但是光仍然感覺是多余的。

圖注：更多地借助路燈進行雕塑投光。
再說那個最為突出的仿古廊橋，前幾年的做法是在瓦面上裝滿了瓦片燈，將屋面染得很亮，再在屋頂?shù)恼瓜掳惭b貼片燈，但凡有柱子、屋檐地方都做亮，于是整個廊橋一片金黃——這是這座城市的人民目睹了幾年的事情。很快，也許是燈具質(zhì)量原因，屋面燈光光衰的幾乎不可見了，頂上的燈也是七零八落的黯淡。我想能不能不做屋頂？只做廊橋內(nèi)腔？只打亮屋面的垂脊、翹角、盡量讓屋面很干凈，而光只是從內(nèi)部透出來，也是一種寫意手段。
經(jīng)過很多次反復的調(diào)光、增加又刪減，刪減又增加，挪過來移過去，很費周折去尋找燈具的最佳安裝點位，不知屋面青瓦踩爛了多少塊。總是找不到最佳的屋面結(jié)構(gòu)點亮度，也找不到透亮的內(nèi)腔和黑暗的屋頂光比之間的合理程度。再說如何能把正脊從翹角照亮淡淡過渡到中間不亮，且屋面裝燈又不能在上面留下過大光斑，僅此一項都令人大傷腦筋。

圖注：新建牌坊，照明也需要多做思考。
終于做到我還能入眼的程度，政府領(lǐng)導來了，站在數(shù)百米外的東洲橋上遠眺，問我——廊橋屋頂一點都不亮，這建筑輪廓出不來，沒效果??！其實站在廊橋前一百米開外，可以說是很舒服的，屋頂細節(jié)呈現(xiàn)，內(nèi)腔眩光不顯，就是下面的橋體橫梁過于亮了，為什么當時設(shè)計的時候沒有想到使用有信號線的燈，做一個有灰度變化的控制呢？那樣的話最亮點是在中央，兩端灰變下去，效果就更突出了。
這一次適度增加了岸線高大植物的色彩變化。我們知道用2200K色溫的燈具是很難讓樹木亮起來的，只會讓它顯得晦暗。3000K色溫照亮的樹木也會不夠透，并且給樹木染了一個淡黃色。不用說最舒服的樹木照明色溫是4000K，可以很真實地將樹木的綠葉固有色表現(xiàn)出來。這也是我們經(jīng)常見到樹木用正白光打亮的原因。可是清一色的樹木正白光打亮又會出現(xiàn)視覺單調(diào)問題?？梢杂貌煌珳卮┎鍖崿F(xiàn)變化，但也可以在局部重點區(qū)域用彩色光渲染的手段喚起視覺高潮記憶。我們在老城門上面的高大樹木上安裝了淡青色的燈光，于是這里就成了視覺關(guān)注的中心，加強了老城門區(qū)域的趣味性和表演性。燈光是可以敘事的，站在這里你可以聽到淙淙水聲，看到一洞暖光，再往上看是青云籠罩，大幅的色彩跳躍，讓人流連難忘。
這只是一處平凡的景觀世界，沒有多少值得歌頌的故事。我只是選取了這座城市的若干背景，想講述我們?nèi)绾卧谄椒仓兴茉熘O合底蘊的照明現(xiàn)象。過程做的很不容易，因為當你想將一處黑底子空間當做畫布來描繪的話，就是畫了初始施工圖紙都沒用，改來改去就成了家常便飯。我都不知道有多少次在心里構(gòu)想畫面的美好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夜晚沿著步道反復審較。最后工人們不堪這樣的無休止調(diào)整而怨言載道，工期也嚴重滯后，到了最后我仍有很多缺憾在里面。當你想負責任地塑造一個唯美照明空間時候，這其中的甘苦就很難給別人說清楚了。
圖注：這是一個平凡的世界。
*注：本文由行家說APP與行家專欄作者江海陽聯(lián)合出品。謝絕任何未經(jīng)許可的轉(zhuǎn)載。授權(quán)或加入行家說用戶微信群，請聯(lián)系微信號：hangjia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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